第一卷 第662章 我很高興
朝霞如熔金般潑灑進軒窗,在冰冷的地面上拖曳出長長的光影。
喬念怔怔立在門邊,目光落在那張倚在圈椅裡的蒼白面容上。
她幾乎要忘記了,上一次清晰記起這張臉,究竟是何時。
這個曾在她生命裡盤桓了十幾載春秋的人,仿佛早已悄然落幕,退場得無聲無息,隻餘下記憶角落裡一抹模糊的殘影。
此刻,那朝霞越過雕花的窗棂,溫柔卻又殘酷地覆上他毫無皿色的臉。那過分清晰的輪廓,竟莫名地讓她想起了落梅院裡那些盛放過的梅。
花開時,依舊能驚豔時光,可那曾讓她心尖顫栗、悸動不已的感覺,卻如同指間流沙,再也無法攥住分毫。
但,他還活着。
真好。
幾乎是同時,蕭衡那原本渙散無焦的眸子猛地一縮,死死鎖定了她!
随即一股劇烈的憤怒染上他的面積。
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狠狠刺穿,他原本無力的手爆發出驚人的力量,死死撐着扶手,掙紮着從那禁锢般的椅子上站起。
身體像風中殘燭般劇烈搖晃,雙腿打着顫,每一步都踉跄得驚心動魄,卻無比固執地、一步一挪地朝她走來。
虛弱到極緻,狼狽不堪。
可他沖到她面前的第一件事,竟是猛地攥住她的手腕!
那力道大得驚人,帶着不容抗拒的決絕,将她狠狠拽向自己身後。
不知何時染上皿絲的雙眸迸射出駭人的狠厲,如同瀕死的孤狼,死死釘在宇文昊身上,聲音嘶啞卻字字如冰錐:“二殿下……該不會下作到……用一個女人……來威脅蕭某吧?”
宇文昊眼底那抹譏諷如毒蛇般一閃而過。
他并未理會蕭衡的質問,隻是轉向喬念,唇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,聲音刻意放得溫和:“既如此,就不打擾二位叙舊了。”
說罷,拂袖而去。
沉重的院門“吱呀”一聲合攏,隔絕了内外。
一直侍立在外的尤達立刻快步上前,穩穩攙扶住宇文昊的手臂,壓低的聲音裡滿是憂慮:“殿下,喬姑娘醫術通神,若真讓她治好了蕭衡……”
“這裡是棠京。”宇文昊冷冷截斷他的話,目光投向那緊閉的院門,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料,看到裡面掙紮的獵物,“就算他能站起來……又如何?”
就算蕭衡能逃出這皇子府,也絕對走不出棠京城。
尤達聞言,心頭微凜,默默點頭。
宇文昊腳步微頓,側首問道:“昨夜交代你的事,如何?”
尤達立刻躬身,語氣笃定:“屬下驟然推門而入,喬姑娘猝不及防,根本來不及反應。當時她正……正凝望着殿下您,神情專注,眉宇間……确有幾分關切之意。”
“關切?”宇文昊眉梢微挑,語氣裡滿是懷疑,“你确定那是關切?”
“屬下豈敢妄言!那眼神,絕非作僞。”尤達信誓旦旦,“屬下又不是那等愚鈍之人,豈會連這點真情實意都分辨不出?”
宇文昊摩挲着腰間的玉佩,沉吟不語。
眼前又閃過喬念追問蕭衡下落時那焦灼急切的眼神,疑慮如同藤蔓纏繞心頭。“會不會……是她早知你要來,故作姿态?”
“殿下明鑒!”尤達斷然否定,“此事機密,屬下守口如瓶,絕無洩露。況且,屬下腳步放得極輕,便是江湖好手也未必能察覺,喬姑娘一個深閨女子,如何能預知?”
這倒提醒了宇文昊。
尤達的身手他自然清楚,其輕功造詣在棠京亦是翹楚。
若他刻意隐匿行迹,能察覺者确實寥寥無幾。
如此說來……他示弱博取同情的計策,或許真的可行?
隻是喬念與那蕭衡青梅竹馬,情分終究不同……
一絲自得的冷意浮上宇文昊嘴角。
是了,怎麼會不可行呢?
他幼年失恃,父皇冷落,不就是靠着這一副楚楚可憐、懂事隐忍的模樣,才一點點撬開了皇祖母那堅硬的心防,後來甚至連皇後對他,也多了幾分真切的憐惜?
這棠國後宮最難纏的兩個女人,最終都未能逃過這軟刀子,何況區區一個喬念?
思及此,他腦海中又清晰地浮現出幼年時無意瞥見的那幅畫卷,眼底瞬間翻湧起濃稠得化不開的陰鸷與惡毒。
喬念,他勢在必得。
穆家……也定要為此付出代價!
而此時,院門内。
宇文昊的身影消失在門縫的刹那,蕭衡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驟然松弛,緊攥着喬念手腕的力道也倏地一松,仿佛方才那瞬間的爆發已耗盡了他殘存的所有氣力。
整個人脫力般晃了晃,呼吸急促得像破敗的風箱,每一次喘息都帶着撕裂般的痛楚。
他艱難地擡眼看向喬念,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責備與後怕:
“你……你如何會來了棠京?是不是……又任性胡鬧?你阿兄呢?他……他為何沒與你一起?”
每一個問題後面,都是極其吃力的一陣喘息。
喬念默默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,心底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。
末了,蕭衡像是放棄了追問,隻剩深深的無奈。
他伸出手,輕輕牽起喬念微涼的指尖,動作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疲憊,引着她往屋内走。
“罷了……既然來了,就……安生待着。”他的聲音低啞,斷斷續續,卻透着不容置疑的保護欲,“那宇文昊……奸詐陰狠,絕非善類……不論他答應了你什麼……都……都不可信他……半個字……”
說話間,兩人已挪至裡屋的門檻邊。
蕭衡的身體猛地一晃,再也支撐不住,重重地倚靠在冰涼的門框上,兇膛劇烈起伏,大口喘息着,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。
好一會兒,他才勉強緩過一口氣,緩緩轉過頭,目光再次落在喬念臉上。
四目相對。
喬念的眼中是清晰的困惑、探究,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。
而蕭衡那雙因痛苦而顯得渾濁的眼眸深處,卻像撥開了重重迷霧,漸漸浮起一層微弱卻真實的笑意。
他吃力地擡起手,帶着一種近乎珍重的意味,極其緩慢、極其輕柔地,揉了揉喬念的發頂。
“但是……能見到你……”他喘息着,每一個字都帶着沉重的分量,那微弱笑容裡卻盛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,“……我很高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