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78章 臨終托付
再看蘇星妍,坐在遮陽傘下,手裡拿着本書,唇角含笑望着三個小孩,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。
顧傲霆弓着腰,蹑手蹑腳地離開露台。
順其自然吧,他想,等小驚語長大後,喜歡誰就選誰。
元峥也好,元慎之也成,各有各的好。
他這把歲數已經不再苛求完美,大差不差就行。
離開星河灣,坐進車裡,顧傲霆撥通元老的号碼說:“老元啊,慎之那孩子總愛和小驚語一起玩。我看小孩很聰明,性格活潑,愛說愛笑,挺讨人喜歡。當然,峥峥更懂事,我也更疼峥峥。”
元老心裡起了細微的波瀾。
心道,這個老顧,突然來這麼一句,是打算變卦嗎?
一把年紀了,怎麼搖擺不定的?
安靜片刻,元老說:“還是峥峥吧,慎之什麼都有,峥峥隻有你們。”
“看小驚語喜歡吧,等她長大後再說。”
元老默了默,執着道:“就峥峥吧。我等會兒打電話給阿赫,讓他以後少帶慎之去小驚語面前。峥峥那孩子太可憐,小小年紀就沒了爸媽。小驚語性格好,星妍和阿恪人也好,換了旁人,我怕他們會傷害峥峥。峥峥不比普通小孩,不能再受傷。”
顧傲霆越發為難。
他心疼元峥,但是元慎之和小驚語玩得也挺好。
他擡手拍了下自己的腦門。
暗道,看倆老家夥這心操的。
小驚語才三歲,他們就開始操二十年後的心。
正左右為難,有電話打進來,顧傲霆忙對元老說:“行,您看着安排,我接個電話。”
接通來電,手機裡傳來楚墨沉沉重的聲音,“爸,我爸快不行了,想見您一面。”
顧傲霆心裡咯噔一下,握着手機的手開始哆嗦。
他失聲問道:“這麼快嗎?楚晔和元娉還沒生孩子,他就撐不住了?”
楚墨沉語氣越發沉痛,“他身體本就不好,能活到這把歲數,已經不容易。”
“他現在在醫院?”
“對。”
“好,把醫院地址發給我司機,我馬上過去!”
收到地址,司機在前面調轉方向,朝醫院開去。
顧傲霆擱在腿上的手慢慢攥起,握成拳,心裡空洞得像一口暮鐘,敲一下,是鈍鈍的回響。
這個老楚,他和他合作了一輩子,也争了一輩子,鬥了一輩子,有好有壞,是親家,也是冤家。
一想到多年的老夥計馬上就要歸西,顧傲霆心情說不出的沉重。
往常他要求司機開車要慢要穩,今天他破例要求司機開快點。
司機提了速,顧傲霆仍覺得慢。
等他趕到醫院時,楚硯儒已經奄奄一息。
看到顧傲霆,楚硯儒渾濁的眼球閃過一絲亮光,是回光返照的光。
他撐着要坐起來,可是殘敗老朽的身體不聽大腦指揮。
他嘴唇翕動,吃力地擡起手,伸向顧傲霆。
顧傲霆三步并作兩步,朝他走過去。
走到跟前,他一把握住他的手說:“老楚啊,老楚,你怎麼這麼不争氣?你跟我一樣大,我健步如飛,生龍活虎,你卻要走了。你就這麼去了,忍心扔下老夥計嗎?”
楚硯儒費力地說:“要不,一起?”
顧傲霆一聽急忙擺手,“不不不,我還沒活夠。阿陸還沒孩子,阿晔和楚韻也沒孩子。我要親眼看着這幫孫子外孫生了孩子,再閉眼。”
楚晔和楚韻是楚硯儒的親孫子親孫女。
這正是楚硯儒最放不下的。
楚硯儒灰撲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顧傲霆,“老顧,這幫孩子,就,交給你了。”
顧傲霆忙道:“你放心,放心,我一定替你看好他們。反正操一份心也是操,操一百份心也是操,愛操心的人活得久。”
這話有點怄人。
但是楚硯儒已經沒有力氣跟他争辯。
視線從他臉上挪開,他模糊的目光在人群裡緩緩逡巡。
楚墨沉、顧南音、楚晔、元娉、楚韻和顧骁都在,他仍然在找。
顧傲霆順着他的目光朝後看,看了一圈,問楚硯儒:“老楚,你是在找華棋柔嗎?她當年被判了死刑,這麼多年過去了,她應該早就投胎了。不過她作惡多端,再投胎也是投畜生道。如果你想見她,可以下去找閻王爺問問,她投去哪了?”
楚硯儒歎了口氣。
這個老夥計,都這關頭了,還在調侃他。
或許不是存心的,就是調侃慣了,改不了。
楚硯儒緩緩說:“蘇婳和琴婉,還沒到嗎?”
楚墨沉忙回道:“快了,爸,您再撐一會兒。”
楚硯儒慢慢地點點頭。
漫長的十分鐘過去,病房門推開。
蘇婳扶着華琴婉走進來。
楚硯儒視線落到華琴婉臉上,蒼老的臉上浮起枯敗的笑容。
他幹幹地說:“琴婉,我們,都老了。”
顧傲霆道:“琴婉還是挺年輕的,比同齡人都年輕,倒是你,的确比同齡人老一點。下輩子再投胎,一定要擦亮眼睛,别再把魚眼當珍珠。”
楚硯儒想讓他閉嘴,但是兒孫都托付給了他,不能得罪他。
楚硯儒又看向華琴婉,長長地歎了口氣,“這輩子,我最對不起的,就是你,最想聽的一句話,就是你說,你原諒我。”
華琴婉沉默了。
她被楚硯儒傷透了心,瘋瘋癫癫地過了小半生,什麼都毀了。
“原諒”二字,她實在說不出口,隻道:“對不起。”
這是死都不肯原諒自己了,楚硯儒蠟黃的臉越發頹敗。
僵持了許久,他又扭頭看向蘇婳,“爸爸也對不起你。”
蘇婳以為他老糊塗了,糾正道:“楚伯伯,我是蘇婳。”
楚硯儒目光虛空,像沒聽到似的,喃喃自語:“如果我當初,沒被華棋柔迷惑,你會是我的女兒。我從前糊塗,糊塗啊,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。小婳,我對不起你,對不起你媽……”
他嘴唇仍然張着,眼睛也睜着,卻再也發不出聲音。
他死了。
睜着眼睛死了。
不知有沒有遺憾,但是死得很平靜。
楚韻急忙去按床頭的鈴。
楚晔則轉身去叫醫生。
楚墨沉道:“别叫了,醫生讓我們把該叫的人都叫來,讓他見一面。”
楚韻按鈴的手停下來。
楚晔手握在門把手上,伫立不動。
病房死一樣的安靜。
誰都沒流淚,直到楚韻的哭聲打破沉默,楚墨沉才覺得眼眶濕了。
他俯身趴到楚硯儒身上,抱着他喊道:“爸!爸!爸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