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枭的意志如同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，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哀嚎。

　　那聲音在狹小的密室裡回蕩，仿佛帶着撕裂靈魂的痛楚。

　　影七平鋪直叙的言語，像一把沒有開刃的鈍刀，精準地剮蹭着他記憶深處最脆弱、最不堪回首的神經。

　　那些自幼年時便被因修習縮骨易形邪功而帶來的非人痛楚，原本已被他深埋，此刻卻被影七的描述硬生生勾了出來，并且顯得他自身的經曆竟像是一種“幸運”。影七口中的折磨，是超越肉體、直抵靈魂深淵的恐怖，是他連想象都無法承受的維度。

　　“不……不！求求你……别說了！停下！”他再也支撐不住，整個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，轟然癱倒在地。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，劇烈地顫抖，仿佛這樣就能躲開那無孔不入的恐懼。

　　涕淚瞬間縱橫交錯，混着臉上的塵土與汗水，糊了滿臉，他卻毫無所覺，隻是沉浸在那滅頂的絕望浪潮中。

　　他擡起布滿駭人皿絲的眼睛，淚水還在不斷湧出，模糊的視線艱難地鎖定在喬念身上。那眼神裡，先前的狡猾、算計、甚至怨毒都已蕩然無存，隻剩下最原始、最卑微的乞求，如同瀕死的野獸在哀鳴。“我……我說！我什麼都說！饒了我……求求你……别再讓他……别再讓他說下去了……”每一個字都帶着劇烈的顫音，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殘破氣音。

　　喬念微微擡手，影七便無聲地向後退了半步，重新融入角落的陰影裡，仿佛從未開過口。

　　她的目光落在腳下這灘徹底崩潰的“爛泥”上，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裡，冰封依舊，沒有絲毫融化的迹象。憐憫這種情緒，在此刻是多餘且危險的。

　　“早知如此，何必當初。”她的聲音清冷，像臘月的寒風刮過冰面，不帶任何情緒起伏，卻比任何厲聲呵斥都更具壓迫感，“說。‘雪魄鎮痛散’為何會出現在磚窯？磚窯裡原來關押的究竟是誰？人被轉移去了何處？”她略作停頓，給予對方消化恐懼的時間，才繼續道，語氣不容置疑，“若有半句虛言，影七方才所言，你當一一領受，一字不漏。”

　　最後這句話成了壓垮夜枭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擊。

　　他像是溺水之人終于抓住了什麼，盡管那可能隻是一根稻草，也拼命想要抓住。他幾乎是搶着開口，聲音斷斷續續，夾雜着哽咽和因恐懼而引起的抽氣。

　　“藥……藥是我的！你…你知道的，我練的這邪門功夫……太痛了……生不如死啊！”他語無倫次地開始交代，“有一次……我痛得暈死過去，倒在路邊……醒來，就看到了‘玄面人’……是，是他！這藥就是他給我的！開始……開始效果真好，吃一次，能管七天……七天都不痛！可後來……後來不行了……”他的臉上浮現出巨大的痛苦和悔恨，不知是為了當初接受這藥，還是為了如今受制于人，“藥效越來越短……用量越來越大……到現在，離了它，我……我簡直一刻都活不下去！我隻能……隻能替他賣命！”

　　他大口喘着粗氣，兇口劇烈起伏，汗水沿着額角滑落，混合着淚水和污漬，讓他看起來狼狽不堪。

　　“磚窯……磚窯裡之前關的……除了‘斷嶽刀’程剛……還，還有‘玉面羅刹’柳三娘和洪天雷！他們是分開關的……由‘玄面人’直屬的’小隊看管……我，我級别不夠，隻配在外圍……放放假消息，迷惑……迷惑你們……”

　　“他們被轉移去了哪裡？”喬念抓住核心，緊追不舍。

　　“不……不知道！我真的不知道确切地點！”夜枭慌忙搖頭，動作大得幾乎要扭傷脖子，生怕慢了一瞬那可怕的刑罰就會加身，“隻……隻是有一次，無意中聽到兩個小頭目交接時，低聲抱怨……說……說‘城隍廟底下太潮，不是人待的地方’……另一個就接話，說‘老君觀那邊香火早就斷了，地宮寬敞又幹燥’……對！就是‘老君觀’！他說那裡……地宮入口隐蔽……适合……适合暫時安置，等風頭過了再……再轉移……”

　　老君觀！

　　喬念眼中倏地掠過一道銳利如電的精光。雖然依舊是一個需要進一步排查的地點，但比起之前毫無頭緒的“城北”，目标範圍已然清晰、縮小了太多！這是一個極具價值的線索。

　　她與角落裡的影七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，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确認。

　　夜枭的心理防線已徹底土崩瓦解，如同被洪水沖垮的堤壩。雖然他可能還有所保留，但關于“雪魄鎮痛散”的來源與作用，以及“老君觀”這個關鍵信息，已是重大的突破。

　　“看好他。”喬念對影七吩咐，聲音恢複了平時的冷靜，“沒有我的命令，任何人不得接近。”

　　夜色如墨，平陽王府的書房内卻燈火通明。

　　喬念、楚知熠，以及接到密報連夜趕來的蕭何，圍坐在一張鋪着淩州城及周邊詳細輿圖的紫檀木桌旁。

　　空氣中彌漫着凝重的氣息，窗外偶爾傳來巡夜侍衛規律的腳步聲，更襯得室内寂靜非常。

　　蕭何指尖點在圖上一處标記着“老君觀”的位置，眉宇深鎖，語氣帶着前所未有的嚴肅：“老君觀……前朝皇家敕造，鼎盛時道士過千，香火綿延。廢棄已逾百年，因其牽涉前朝秘辛，本朝一直諱莫如深，少有修繕。其地下确有龐大宮阙，據宮廷秘錄記載，規模宏大，結構錯綜複雜，猶如迷宮。若那玄面人真以此地為巢穴，确是最佳選擇，易守難攻，且足夠隐蔽。”

　　楚知熠凝視着地圖上那片代表未知區域的陰影，沉聲道：“關鍵在于确認。若人質真在其中，強攻之下，對方狗急跳牆，恐傷及程大俠等人性命。玄面人行事詭谲狠辣，不能以常理度之。”

　　喬念的目光從地圖上擡起，清冽的眸子在燈下顯得格外明亮：“所以，我們需要一個萬全之策。首要之事，是确認人在其中，并摸清内部守衛分布、機關設置。其次，需設法分散其注意力，制造機會。”